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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.再遇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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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加菲猫最讨厌星期一,萧怀樱也是,所以新一周的伊始,她毫无疑问地睡过了。

    有光从窗帘中照出如雾的视觉,泛凉的空气中,闹钟三催五叫几遍,被窝里才勉强伸出一只被衬得晶莹白皙的手,挣扎着关掉按钮,再慢吞吞地拉过椅子上的校服,换好。

    萧怀樱边理领口,边喝掉盛在青花小碗里甜腻酥软的红豆粥,眼见时间不够了,随手抓起两个已经冷掉的肉包子匆匆打开门。

    铁门“卡拉”一声后,料峭春寒扑面而来,风从领口衣袖涌进来,冰凉似水,浸湿了自己的衣袖。

    齐华市近两年的空气质量格外糟糕,她刚走到马路边,就感受到厚重的粉尘颗粒感,一辆老式车驶过,飞扬起的尾气呛得她不停咳嗽。

    萧怀樱戴上口罩,严严实实地遮牢鼻子,低头看了眼表,六点五十分,如果一路顺畅,可以在十分钟后跑到教室。

    但没想到,第一个路口就是红灯。她停在十字街道前,趁这个闲暇用绑在手上的皮筋简单扎了一个马尾辫,额前落下几丝碎刘海,漂亮的眼眸水淋淋的,仿佛落了春天里的桃花瓣,几缕散在脸颊旁边的长发被轻轻吹起。

    娇软的模样,瘦瘦小小,天生就是要被细细呵护在温暖棚中不经风雨。自己的姥姥,狐族长老暧秋那般明艳寡言,鲜少夸赞她,但有一回,她撑着桃花灼灼的竹骨纸伞,一身鹅黄襦裙,跟她走在青石板镇上。

    暧秋蓦然回首,打量她半晌,笑道,“怀樱,你命中注定,就是招人疼的。”

    但萧怀樱并非人类,而是一只生长在都市的小雪狐妖,按妖龄算,刚成年不久。

    对于他们这些小妖来说,城市危机四伏,佛系、道系捉妖者暗中窥伺,老鬼藏匿深处,还缺少灵气聚集,并非宜居之处,但她偏偏在这儿生活了三年。

    萧怀樱一口口咬着大肉包,已经能想象班主任老王插腰站在门口,双眼如雷达般扫射,挨个提溜迟到的同学去登记,罚跑。

    旁边的路人正在聊大明星万承泽,国内炙手可热的一线巨星,计划在几天后飞往齐华做新专辑宣传,见面会一票难求。

    其实,万承泽也不是人,道行极深,连上万年道行的姥姥都看不出原形。

    按照常理推断,敢在都市活跃,甚至堂而皇之地暴露在众人视线下的妖不是修为高深,就是背景强大,才敢这般毫无忌惮地树大招风。

    萧怀樱不喜欢城市,来到齐华后,每天都在怀念深山老林的宅子,依山傍水,与世隔绝,闲暇时分能躺在院落花丛里,从午后睡到月华流动,还没有看了就掉头发的数理化,但姥姥坚持留下。

    她垂着头,精致的小脸微垮,白色运动鞋轻踢起小石子。

    今天阳光烂漫,金彤彤的色泽流泻而下,照在身上格外舒服,让她不禁想变出原形,到公园的茵茵草坪上打个滚。

    可就在红灯转跳成绿色的刹那,萧怀樱僵硬地站在原地,一瞬间头皮发麻。

    一朵浓云飘过来,遮住万里晴空,层层叠叠的云朵色泽浓暗,路过的行人窃窃私语怎么说变天就变天了,毫无征兆。

    萧怀樱屏住呼吸,心脏扑通扑通地加速跳动,浑身狐狸毛一根根地竖起来。

    她能感觉到,好像有一道目光紧紧注视自己,像狩猎者手握枪杆,不疾不徐地在人海中瞄准心仪的猎物,食指扣在扳机上,随时准备按动。

    她握紧手里的塑料袋子,难以言表的恐惧如潮水般席卷而来。墨色沉沉的天际,充满压迫感,周围的车水马龙,匆忙步履,眨眼间变成一个茧,将她牢牢缚住在中央。

    萧怀樱仓促四顾,不由自主地咽了下口水,十指攥在一起,绞得发白。

    跟人类所说的“大之欺小,强之伐弱,犹大鱼之吞吃小鱼也”一样,妖精的世界充满了暗黑丛林法则,恃强凌弱的情况屡见不鲜,小妖如果不够强大,内丹被夺走,修为尽失,一夕间被打回原形都不稀奇,更糟糕的,是直接成了塞牙缝的饭后甜点。

    她该不会……被什么可怕的东西盯上了?

    想到这,萧怀樱心尖发颤,下意识朝人群中缩,可根本没用,那种不舒服的感觉如影随形,将她急得手足无措。

    姥姥明明说过,七百年前,齐华一中作为齐华古书院名噪一时,先后出过十位状元,大地深处更是埋着文昌帝君镇邪养灵,有妙笔生花之效的狼毫,这也是作为妖,她必须去上学的原因,那不仅仅是一所学校,更是庇护小妖们的结界。

    春日里,萧怀樱背后一片凉意。

    短短十几秒,却难熬得像几十集,她硬着头皮打量对面。

    没有异常,奇怪的是拥挤人潮中一个俊朗的少年,分明亮了绿灯,却不走,隔一条不长不短的柏油马路,目光清冷疏离地落在她身上,从头到脚细细端详。

    萧怀樱下意识回望他,甚至忘记了没吃完的肉包子,桃花眼里泛起迷惑。

    他们好像在哪儿见过,但一时间又想不起。

    他一步步走来,暖阳穿破了云层,明明灭灭地洒落在路上,照在他身上,镀了层柔光般美好,那双眼睛暗且深邃,仿佛藏着一个黑洞,耐人寻味。

    萧怀樱愣了许久,傻站在那儿僵硬不前。现在本就是上班、上学的高峰期,身后的人看不惯,大骂了声,“堵在这儿做什么?要走快走,不走让开。”

    他大大咧咧地朝前迈步,将萧怀樱撞得一个趔趄,凌乱人潮中,一双手扶住她。

    还是那个穿着黑色正装的少年,身姿笔挺,颀长高瘦,眼眸凌厉,双手半抱着她,只字不言。

    萧怀樱仓促地仰起头,悄然涨红了脸。周围人群川流,他们宛若凝滞在那儿的两具雕塑,中间有呼啸而过的时间,在这一刻停滞不动。

    “你……”萧怀樱刚开口,他却松开手,只字不留,高瘦的背影冷漠地消失在前面的拐角。

    只剩她回过头,愕愕然,许久没缓过神。

    他是谁?不是人又不像妖,这种冷冷清清的气质,她只在月宫玉兔身上见过。

    又过了两个红绿灯,萧怀樱才胡乱摇头,把这些思绪抛之脑后,决定今晚回去后告诉姥姥,问问她的意见。

    由于这个奇怪的插曲,萧怀樱毫无疑问地迟到了,不仅错过了早读,大默写也没完成。被素来严厉的老王罚站道第三节,天书般的数学课。

    数学陈老师五十三岁,十分催眠地讲解析几何,圆、椭圆、双曲线、抛物线,萧怀樱百无聊赖地瞅那些奇奇怪怪的图文,比道士们画的图符还无聊。

    但大概是她太有天赋了,竟从这些枯燥乏味的东西里找寻到了灵感,扯过一张草稿纸开始画画。

    说起来,小雪狐萧怀樱从小就有一个关于绘画的梦想,进入一中后,她原本是想做美术特长生,可在社团里学习一周,就被指导老师苦口婆心地劝退,说她生来就不是这块料子,很可能会淹死在艺术的海洋里,被泡得质壁分离翻起白眼和肚皮。

    对此,萧怀樱很不甘心。

    乔安翎是班里的大学霸,觉得题目太基础,被同桌的动作吸引后,偏过头看了一眼,小声道,“这是什么?”她皱着眉打量半晌,“一个大椭圆形,六个小椭圆形,三个圆形。”

    “兔子。”萧怀樱沉醉于自己的画作,摸摸兔兔的耳朵,“可爱嘛?”

    “……”坦率的嫌弃眼。

    想起美术老师对自己作品毫不避讳的嫌弃吐槽,她委屈地将草稿纸怏怏塞到书本底下,“我就是随便涂涂。”

    偌大个世界,一直没出现能欣赏她画作的人……

    萧怀樱看过艺术史,知道西方有一个叫梵高的荷兰后印象派画家,生前始终得不到世人的赏识,郁郁不得志,甚至出现了精神问题,却在死后深深影响了二十世纪的野兽派与表现主义。

    横亘着任何妖的区别,但她和梵高,仿佛拥有“同是天涯沦落人”的共鸣,大概只有时间才能验证她浑身上下闪闪发光的艺术细胞,萧怀樱闷闷地想。

    陈老师的声音过于催眠,她坚持一会儿就开始昏昏欲睡。

    乔安翎戳了她两次,萧怀樱睁开眼,迷茫地望向黑板上的题目,伴随催狐入睡的声线,“设C1,C2,C3……Cn是坐标平面内的一系列圆,它们的圆心都在X线的正半轴上,且都与直线相切,直线公式……”

    “砰”萧怀樱直接趴在了桌上,果断地放弃治疗。

    “你怎么又睡了。”乔安翎怎么都弄不醒,最后只得作罢,拿书本欲盖弥彰地遮遮。

    柔柔的暖风里,萧怀樱做了个很奇怪,很奇怪的梦。

    像逐步推进的镜头,她从一个小角落往前,迷惘地打探周围。

    山林中清冷寂寞,大片幽姿冷妍的白梅疏影横斜,点点飘落水中蜿蜒而去,落满长桥孤舟,遥望宛若远峰叠雪,大雪满天银装素裹。

    她顺着小径往前走,色泽清亮的河流水声潺潺,花瓣扑簌簌地抖落在身上,清香四溢。夹岸杨柳依依,绿草青葱,鸟鸣婉转,静唱流光。

    河边有一个少年,墨色玄衣藏着暗纹,金龙口含明珠的,身姿如松般挺拔,倘若转过身,该是陌上人如玉,公子世无双。

    可现在,却透出森凉的孤寂,像在岑寂千山,凄凉万径中茕茕孑立。

    萧怀樱下意识地摸摸胸口,似乎该想起什么,又记不得,小心翼翼地靠近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