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30.南镇杂谈(四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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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桑梓这一觉睡得难得沉,浑浑噩噩到了巳时才醒转。

    枕边的小孩已经没了踪影, 她看了看窗外刺眼的日光, 有些恍惚地起身, 慢腾腾走到外间洗漱。

    “道长!”人参娃娃哼哧哼哧推开房门,顶着满身的鸡毛跑了进来。

    桑梓将湿帕往前一扔,盖住了要往她身上扑的小家伙,嫌弃地瞥了他一眼, “自己擦洗擦洗,一身怪味。”

    小娃娃哼了一声,抱着帕子跳进水盆里,委屈巴巴道:“谁让你昨晚把我关在门外, 外面那么冷,人家只好在母鸡毛里睡上一晚了。”

    桑梓理了理发冠, 疑惑道:“怎会?我记得昨晚给你留了门。”

    “明明是从里面锁死的呀……”小娃娃气闷, 还没来及说完, 便听得“吱嘎”一声,有人轻轻推动了木门。

    屋里的两人同时噤声,木门后,小云旗抱着个汤碗乖巧地走了进来。

    “哥哥, ”小孩走到桑梓身侧, 眨了眨眼睛道:“你方才在和谁说话呀?”

    桑梓低头捏了捏他的小脸,温柔道:“哥哥在自言自语呢。”

    “哦。”小孩蹭了蹭她的手, 把汤碗举起来递给她, “我想哥哥应该醒了, 就去厨房偷了碗面,还热呢。”

    “真乖。”桑梓接过碗,把云旗抱到桌案旁,先哄着他吃了两口,自己才慢慢动筷。

    娃娃坐在水盆里晃了晃脚丫,对这争宠的人极为不屑,想着自己施了隐身咒也没人听得见,便有恃无恐地大声道:“又是哪里跑来的熊孩子,真是碍事……”

    坐在桑梓腿上的小孩似是不经意回过头,轻轻瞥了他一眼。

    面上依旧是天真浪漫的神色,眼里却流露出阴暗嗜血的疯狂。

    娃娃突然一个激灵,脊背窜上阵阵寒意,动了动嘴巴再说不出半个字。

    好可怕,道、道长……救命啊!

    桑梓对这一切毫无察觉,放下碗筷摸了摸小孩的发旋,轻声道:“云旗,我以后会带着你去很多危险可怕的地方,受伤流血都在所难免,即使这样,还要和我一起走吗?”

    她心里自然是想把小孩带在身边养着,但又有些忧心云旗太小,自己带他风餐露宿总是不好,如果他愿意,先将人带回青云观让掌门师兄照顾倒是也算周全。

    “要和哥哥一起走!”小孩抱紧了桑梓的腰身,凤眼里满是濡慕,“云旗不怕吃苦,只想和哥哥待在一起,哪也不去。”

    也罢,桑梓心里软得一塌糊涂,想着小孩如此敏感不安,贸然让掌门师兄接手也不妥当,还是带着吧,自己养大总是放心些。

    况且这回云旗还这么小,她多小心注意些,心结应该也不会难解。

    人参娃娃看着云旗那对着桑梓炉火纯青的变脸功力,心慌又害怕地抱紧了自己,不明白自家道长从哪捡回来了这尊煞神。

    两人用完饭后,桑梓便抱起云旗往农舍的堂屋去了,临走前还给小娃娃使了个眼色,示意他过来跟上。

    李碧月和小厮早已在堂屋等着,妇人给李碧月沏了茶,谄笑着凑在跟前和她说话,待看见桑梓抱着孩子进门,脸色微微发僵,不自然道:“道长,我家这外甥年纪小不懂事,您这是……”

    “小孩不懂事,大人总该懂事。”桑梓冷冷看她,“他还这么小,你们夫妇二人便轮番打骂,把人关在柴房施虐,真是好生歹毒!”

    妇人被她说得面上羞恼,撒泼叫道:“那又如何?!你这臭道士管的也太宽了吧,这小子吃老娘的喝老娘的,我打他骂他怎么了?与你什么相干?!”

    这话听得旁边人直皱眉,李碧月察觉桑梓的意图,便出声道:“夫人还是想好了说话,不巧,府尹李春正是家父。”

    寻常百姓便是再倔,听到官家也得弱上几分,妇人白了脸色,小眼在几人身上转来转去,不敢再出声。

    “贫道观此子颇具道根,”桑梓见状顺势道:“青云观正好也该收些新弟子,这孩子贫道便带走了。”

    妇人虽乐意不再养着云旗,但那唯利是图的贼心还是不死,闻言撇嘴道:“就算今儿府尹在这,你们也不能想带谁走就带谁走吧?”

    李碧月看她一眼,了然道:“说罢,你要多少银两才愿意放人?”

    “那至少五十两吧?”妇人比了比手指,“别的道观寺庙来收徒弟那都是先掏腰包的,况且这小子怎么说也是我的亲外甥呀。”

    李碧月示意小厮取钱,却被桑梓拦下,她从衣襟里拿出一个钱袋,径直扔了过去,淡淡道:“拿去。”

    “哥哥……”云旗有些歉疚地抬头看她,桑梓拍拍他的后背,安抚道:“无事。”

    妇人接过钱眉开眼笑道:“带走吧带走吧!以后你小子飞黄腾达呀,咱就不沾光了。”

    人参娃娃还是跟了过来,跑到桑梓鞋边心惊胆战地探头探脑。

    “也快到午时了,”桑梓装作捡东西,将娃娃装进袖口,朝李碧月温和道:“李姑娘,楚宅凶恶,贫道实不愿让姑娘涉险,不如先就此别过。”

    “道长哥哥……”李碧月起了身,面上含愁,眼里晕起水雾,不舍道:“你,你还会来看我吗?”

    桑梓想起昨日之事,心知不能误了人家,便对上她的视线,认真道:“贫道乃出家之人,云游四海无归日,姑娘还是莫要等了。”

    李碧月脸上一白,知道终是被窥破了心思,擦了擦眼泪,勉强笑道:“碧月明白了,道长哥哥……珍重。”

    ***

    午时三刻,正是一日中阳气最盛之时。

    楚宅同昨日无甚不同,安静而诡异,连风声都几不可闻。

    桑梓将小孩换在了背上,提着长剑站在府宅门外。

    娃娃看不到云旗的脸倒不怕了,又探出身子来,扒着桑梓的袖口跟着往外瞧。

    “一会可能会有吓人的东西,”桑梓侧过头对小孩道:“害怕的话就闭上眼睛。”

    娃娃听到这话,欲言又止地看了她一眼,最终还是怂怂地没有作声。

    小孩乖巧地点点头,眼睛好奇地打量着这里的景象,不一会突然叫道:“哥哥,你看那里,有只兔子跑进去了!”

    桑梓立刻转脸看去,果然在府门右侧瞧见了一只灰兔,从墙洞里进进出出。

    “不应该当呀,”娃娃盯着那兔子,奇道:“这宅子阵法变来变去,同一个地方,不该总是生门才是。”

    “没变了,”桑梓将灵识收了回来,目光沉沉,“这宅子今日的阵法一直未动,似乎……是在等我们进去。”

    “哥哥你在说什么?”云旗以为他在和自己说话,歪了歪头,“宅子怎么会等人呢?”

    桑梓想着日后三人生活的时间还长,便朝娃娃道:“你且现身罢,不必防着云旗。”

    娃娃看了看那尊煞神,当着他的面不好多言,只得老实地现了身。

    披着红肚兜的小童赫然出现,身长不足六寸,两眼机灵地打转,瞧着十分精巧灵动。

    云旗适时地发出了一声惊叹,满脸向往道:“哥哥,这是小妖怪吗?好可爱呀。”

    桑梓笑了笑,“这是人参精,喜欢的话让他跟着你好不好?”

    “不!”娃娃急忙叫了一声,闻言也顾不得害怕,扯着嗓子嚎道:“负心汉,怎么能随便把我送人?!”

    “喜欢。”小孩笑弯了眉眼,接着伸手将他捉上来,软糯道:“你待在哥哥袖子里容易掉,还是跟我待在一处吧,好吗?”

    娃娃被他吓得两眼一翻,顷刻就要昏将过去。

    桑梓未瞧出二人的暗涌,提剑便往那墙洞走去。

    灰兔见有人过来,惊吓地跑远了,桑梓正好引剑出鞘,从此处的生门刺入,轰开了这道墙壁。

    墙内,正是府宅的前院,花草繁茂、屋舍整洁,寻常的根本不似外界所传。

    桑梓引着剑在院里转了一圈,见没有机关,才放心走了进去。

    与府宅外不同的是,庭院里有了微风流动,桑梓闻到异香,这才注意到院里遍植的海棠树。

    粉白的重瓣轻拂着,不知怎的,让她突然想起了李府二姨娘门外那些艳红的海棠来。

    这会不会是那个窥伺自己的妖物所在的暗示?

    庭院尽头是楚氏会客的前厅,桑梓留意着脚下,刚朝那个方向迈了一步,四周气流突然大变,满树的海棠花瓣簌簌落了下来,极快地汇成一股,直直向桑梓面门击来。

    她仰身躲过,将长剑引了回来,分成数道剑影,将那股妖力狠狠击碎。

    花瓣漫天撒下,还没等桑梓动作,又像长了眼般,把人团团围住,化为利刃,铺天盖地向她刺来。

    桑梓立刻挥出一道气劲,破出一条路来,御剑飞了出去。

    身后的妖力穷追不舍,把她逼到墙头上后,又从正上方向人袭来。

    普通的道术看来是对它无用,桑梓又飞入院中,一面避着那妖力,一面在院中特定的方位扔出法诀,几个呼吸间便搭起了一个阵法。

    “阵中阵!”娃娃有些担忧,“楚宅的大阵还未解,万一你的阵法触动了某些关窍,该如何是好?”

    “想不了这么多了。”桑梓引着那股妖力来到阵中央,挥剑斩下一根树枝,启动了阵法。

    她立刻化为一道残影移出阵外,看着那妖力在阵中被数百道剑光击碎,还未凝集时又受四面袭来的真火吞噬,最终慢慢湮灭。

    娃娃有些紧张,“这杀阵走错一步都是死,道长你一定小心啊!”

    “我丝毫看不透这阵法,”桑梓几度放出灵识寻路无果,将长剑收回手中,淡淡道:“既然如此,那便硬闯罢。”

    “什么?!”娃娃瞪圆了眼珠子,难以置信道。

    云旗亦有些不赞同,小声道:“哥哥,你万莫冲动。”

    桑梓朝两人笑了笑,竟是丝毫不惧,“三千阵法我青云观尽数精通,再过繁复的大阵都有它防不住的生门,多数时候闯阵用的是脑子,但偶尔也该用一用胆量。”

    “大巧若拙,建阵人心思太过细碎,看似雾里看花让人难以防备,但或许最简单直接的一条路就是它的生门所在。”

    桑梓稍稍解释完后,纤手遥遥一指,落在了前厅通向后院的那一条笔直的石板路上。

    “我们就先试试这条。”

    说完她便几个纵跃,小心翼翼地落在了此路的第一块青石板上。

    娃娃害怕地捂住了眼睛,乱叫道:“完了完了,要死了要死了……”

    微风拂过,整个宅子安静如初,没有半分异动。

    “果然,”桑梓挑了挑眉,轻松道:“猜中了。”

    在她背上的孩子意外地盯着她,面上闪过几分耐人寻味的神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