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44.民国丽人(六-九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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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小美没空听老板的自怨自艾, 掏出手机, 将刚才的一段视频发送给李姐, 一边兴奋的问:“姐, 你也太神了,你怎么知道童晓薇会使坏?”

    “嗅觉。”

    小美一怔, 抬头:“啥?”

    阿嫣低着头,一只手捂着脸:“身边有人对我心怀敌意, 我能闻出来。”

    小美笑了:“你唬我的,我才不信呢,又不是狗鼻子。”

    阿嫣摇了摇头, 不想多言。

    “唉……”小美痛快过了, 开始头疼:“这次我们网上舆论战未必会输,至少不会出现一边倒声讨你的情况, 可是陆总如果不出面,童晓薇公司那边……只怕没那么好应付。姐,不如你探探陆总的口风?姐?”

    她转过头,对着沉默的阿嫣挥了挥手:“你听到我说话没有?”

    阿嫣站了起来:“陪我去跟赵导请假,然后替我订飞机票, 我明天回家一趟, 过两天回来。”

    小美:“那童晓薇的事情——”

    “陆总约我吃饭。”阿嫣回头,见小美呆呆的样子,不由发笑:“发什么呆?走了。”

    *

    童晓薇和苏嫣的打人事件持续发酵。

    最初童晓薇方面放出消息, 苏嫣片场耍大牌, 把童晓薇打到进医院, 随后各大营销号和娱乐博主跟进,苏嫣的黑料第N次刷遍网络,大批急性子的网友对她口诛笔伐。

    紧接着苏嫣的经纪人态度强硬,表示是童晓薇挑衅在先,而且她是自己滑倒,不幸撞到墙上。

    眼看又要变成罗生门,某个娱乐大V突然放出一段现场视频。

    于是,真相水落石出。

    *

    江离放下刀叉,拿起餐巾擦拭嘴角,一抬头,正对上安纯探究的眼神。他微感茫然,试图回忆对方说的话,脑海中却是一片空白。

    刚才……

    刚才,他在想,一个多月了,苏嫣没打电话,没发信息,朋友圈和微博都没更新。

    他总觉得苏嫣居心不良,骗他杯里下了药,骗他上/床,背后肯定有更卑鄙的计谋,不会就这么算了,但一转眼四十多天过去了,苏嫣真的一次都没联系过他,即使身陷打人风波,也没向他求助。

    想起那疯疯癫癫的女人,除了无处宣泄的烦闷、愤怒以外,心口总会升起一股无名的燥火,记忆深处香艳的画面挥之不去,而她离开前,带着些许揶揄、些许讽刺的话,则是他深夜辗转难眠的根源。

    从来没什么催/情药。

    他对她,是一个男人对女人本能的索求和渴望。

    “抱歉,下午见一个客户,合同条款有点问题,我走神了。”江离眼含歉意,温声询问:“你说了什么?”

    安纯抛开心头淡淡的失落,打起精神:“我早上去医院看晓薇,她伤的很重,我看了心里真难受。这事……不能全怪苏嫣,晓薇说话是难听了点,可她都这样了,苏嫣间接造成这个后果,难道不应该站出来认错吗?脸是一个女演员的命,如果毁了,晓薇的演艺生涯也结束了。”

    江离记起那个网上流传的视频,黑眸中笑意一瞬即逝,脸上风平浪静:“童晓薇公司那边怎么说?”

    安纯叹息:“当然气不过,和天鸿交涉了几次,全都不了了之,晓薇的经纪人都快气疯了。”

    她停顿一会儿,用眼角余光偷偷打量他,小心翼翼的说:“陆总有心护着苏嫣,陆家背景深,一般人……谁也不敢得罪他。”

    江离许久没说话。

    安纯惴惴不安,又有点期待。

    侍者撤下盘子和餐具,倒上热茶。

    江离抿了一口,语气疏淡:“苏嫣脾气不好。”

    安纯心里咯噔一下,又冷又疼。

    就这样?

    换作从前,江离绝不是这个置身事外的态度,短短一句话敷衍了事。

    安纯觉得委屈,又觉得后悔。

    这些天来,眼前这男人总是若即若离,就算陪在身边,也会频频走神,虽然他每一次都能找到天/衣无缝的借口,可身为心思敏感的女人,她怎会一无所觉?

    难道他表白后,她迟迟不答应,拖了这么久,他已经失去等待的耐心?

    安纯心里一惊,想也不想,伸手握住他:“江离,你……你心里是不是有事?”

    江离不动声色,笑了笑,抽出手:“没有。不早了,我送你回去。”

    *

    陆世同选了个安静的地方,进餐时没提童晓薇,随意聊了点时事新闻,吃完了主动送阿嫣回家,车开到阿嫣住的小区大门,他叫司机停下来,拿起挂着的大衣,说:“我陪你到楼下。”

    天气转凉了。

    陆世同今晚穿的很随便,就套了件海军蓝的毛衣,他也不怕冷,抖开长风衣,披到阿嫣肩膀上。

    阿嫣喝了点酒,玉白的脸浮着一层浅浅的粉,透过昏黄的灯光和朦胧的星月,那颜色映在陆世同眼底,美艳迷离,宛若一场易碎的梦境。

    他即时收回目光:“下手不轻啊。”

    阿嫣知道他指的是童晓薇,不咸不淡的答:“我觉得太轻了。”

    陆世同低哼:“烂摊子丢给我收拾?”

    阿嫣站定,侧身面对男人,平静道:“陆总,你投资我是有价值的。我不会结婚,不会生孩子,甚至不会恋爱,我会比你手底下的所有艺人都省心,除了给你挣钱和疼爱我的脸,我将心无旁骛。”

    “怎么个省心法?我可看不出来。”陆世同抬起手,戏谑地捏捏她的脸——指腹的触感,果真如婴孩般柔软细腻。

    阿嫣满口胡言乱语,但有一句话没说错。

    她变得越来越美,艳光四射,对着这样一张脸,光是视觉上的享受,就足以让他着迷。

    陆世同静了静,两手插进裤子口袋,突然道:“跟我吧。”

    阿嫣看着他:“上/床吗?好啊。”

    陆世同说:“交往。”

    话一出口,不止阿嫣,他自己都愣住了,过了会儿才说:“你放心,就算以后分了,我也不会像江离那么绝情。该给你的,车房存款,只多不少。”

    阿嫣摇头:“我要的不是那些。”

    陆世同淡淡道:“你尽管开口。”

    阿嫣目光坦荡:“我要人夸我。”

    陆世同皱眉:“什么?”

    阿嫣解释:“我要像安纯一样,娱乐博主发我的照片,底下一堆人夸我美颜盛世,然后我会叫小美把评论都整理出来,每天早晚给我诵读一遍。”

    陆世同:……

    男人神色铁青,阿嫣惦记着回家泡澡做个面部按摩,不想和他浪费时间,便踮起脚尖,亲了下他的脸:“陆总,你对我有再造之恩,你给我点时间,过了这两个月,你还想和我亲密交流,我随时奉陪,毕竟阴阳和谐总是好的,我也怕内分泌失调。”

    她转身走了两步,又停下:“谈恋爱就算了,我没兴趣。”

    *

    阿嫣走出电梯,伸了个懒腰,想到待会儿能美美的泡牛奶浴,不禁喜滋滋的,脚步都轻快不少,直到迎面撞上一尊门神。

    江离双手插在口袋里,背靠墙懒懒地站着,冷淡的目光锁住她。

    阿嫣看了他一眼,笑容瞬间消失,低头找到包里的钥匙,开门进去。

    江离跟在后面,随手关上门,声音冰冷:“陆世同送你回来。”

    用的是肯定的陈述句。

    阿嫣斜睨他:“你看见了?”轻哼一声,脱下大衣扔到沙发上:“怎么,派私家侦探跟着我还嫌不够丢人,这回亲自上场了?”

    江离几步走过去,从身后揽住她纤细的腰肢,哑声呢喃:“他跟你说了什么,哄得你在外头也不知收敛,亲亲摸摸的?”

    他的嗓音温柔,双臂却如铁箍,紧紧圈住她。

    直到身体紧密相贴,直到下腹燥热,每一个细胞,每一滴血液都在诉说对她的渴求。

    原始的,狂野的,只想将她压在床上狠狠侵略的欲望。

    阿嫣当然察觉到他身体的变化,心想泡澡放松是没戏了,干脆一不做二不休,抓住机会,搞定第二次亲密交流。

    这么想着,便剧烈挣扎起来:“放手!”

    江离猝不及防,被她挣脱,深邃的眼底燃起幽暗的火。

    阿嫣轻蔑地嗤笑,坐到沙发上,修长的双腿交叠:“江总,以后呢,我们还是划清界限为好。你也知道,我现在是陆总的女人,对他亲亲摸摸,对他亲热,这都是应该的,你也不用藏起来,下次正大光明站在旁边看都行,我又不会害羞。”

    江离讽笑:“背着他跟我开房,这就是你所谓的划清界限。”

    阿嫣理直气壮:“那是情不自禁,我也说了——您的身体,我很满意。”笑了声,摇摇头:“但一次就够了。在你身边,我学会了作个有分寸的女人。”

    到头来,还是嫌得到的少。

    江离见惯了欲擒故纵的把戏,听到对方的话,讽刺地笑笑,一边解开衬衫纽扣,一边往浴室走:“金成国际那套别墅给你,等你有空就办过户手续。”

    一阵冗长的沉默。

    “放心,陆世同不会知道。”江离回头,手搭在卧室门上,好整以暇:“你先洗,还是我先?”

    回应他的仍是沉默。

    阿嫣突然自嘲地笑了出声,笑了会儿,声音沉寂下去。

    她抬起头,容颜苍白:“他说……想和我谈恋爱。”

    江离神色骤变,眼神刹那狠厉。

    “江总,你说我脏,我也认了,他都知道,却不嫌弃。”

    她的声音发颤,眼里水光闪烁,唇角挂着一点笑意,悲哀又幸福:“我想给自己一个机会,今晚让你留下,这辈子我都脏了。”她胡乱地擦擦眼泪,拿起他的西装外套,递给他:“江总,请您高抬贵手,放我一条生路。”

    先是安纯的团队怀恨在心,动不动就出通稿责怪阿嫣抢角色人品差,还放各种小道消息给营销号,暗示阿嫣和陆世同的关系不干净。

    然后是童晓薇。

    打人风波后,她的脸动过手术,短期不敢出门,自然也不可能继续拍戏,本来想以此要挟天鸿,不多加片酬就不去补拍,没想到陆世同更狠,直接花大价钱请来一位实力和人气兼具的女演员取代她,以前拍过的戏全部作废。

    童晓薇当然不会放过罪魁祸首,动不动通稿卖惨,顺便控诉阿嫣仗势欺人,若不是陆世同撑腰,早该蹲监狱。

    结果适得其反。

    这事本就有视频为证,童晓薇不占理,只是因为对方口碑极差,刚开始大多数人帮着骂阿嫣太冷漠,断人饭碗还不肯认错。

    可后来童晓薇老调重弹多了,网友渐渐的也就厌烦了,反而对童晓薇冷嘲热讽,讽刺她恶人先告状,敢情先动手还耀武扬威的人不是她,现在装什么柔弱白莲花。

    到了杀青当天,阿嫣又一次登上热搜榜首,却跟工作无关。

    安纯的经纪人用小号发了一条耐人寻味的微博。

    致某女星,

    已经跟了新的金主,就别惦记别人家男友了。

    众所周知的心机婊还想脚踏两条船,狐狸精本精。

    药店碧莲。

    所有人都猜这位女星就是阿嫣,但对那位‘别人家男友’的身份,却没有定论。

    直到有人挖出从不在微博上更新私人动态的江总,上个月非常反常的发了一张照片,黑白色调,照片里是一男一女交握的手。

    男人的手估计是他自己的。

    最重要的是女人的手,经过各种缜密的对比……像极了阿嫣。

    更刺激的是,原本对阿嫣被黑反应平平的天鸿,在对比图登出后的一个小时内,突然用官方账号表示,本司旗下艺人苏嫣忙于事业,无暇感情,请自作多情还蓄意误导网友的同行自重。

    这条口气很冲的微博艾特了一个人。

    不是挑起是非的安纯的经纪人,而是江离本尊。

    网友一片哗然。

    接下来江离的操作则更迷。

    他难得登录一次微博,天鸿出声明当晚,他在线,对此却没任何回应。

    可他先取关了安纯,又关注了早已停止更新的阿嫣的账号。

    这扑朔迷离的剧情进展吓呆了众人,微博炸了。

    一时间,全网吃瓜。

    所有人都在等当事人苏嫣表态。

    *

    杀青当晚,席园在阿嫣房间里。

    他决定不听经纪人的劝言,擅自接触阿嫣,真的是出于好奇。

    大半年的时间,拍戏的原因几乎朝夕相处,他亲眼看着阿嫣越变越美,状态越来越好,心中的疑团越来越深。

    到杀青这一天,他拿着手机,对比开机仪式和今天刚拍的照片,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。

    太古怪了。

    如果阿嫣整容了,或者微调,那总有一个恢复期,没道理他看不出来。

    而且,她是一天天变美,不是一跃而成。

    他想知道这是怎么办到的。

    过了今天,他想问就有点麻烦了。

    阿嫣开门,看见他,挑了挑眉:“席先生?”

    他闪身进去:“叫我席园就好。”

    阿嫣笑了笑,关上门:“找我有事?”

    席园不好意思说实话,只能先客套两句,以过来人的身份安慰:“微博上那事,你也别太在意,没准是聚星拉话题炒作,谁都知道安纯的后台是江大总裁。”

    阿嫣坐在沙发上,双腿交叠:“你好像很懂?”

    席园:“那是!我刚出道那会儿,网上被人黑惨了,我都习惯了,他们骂就骂呗,都是空穴来风的东西,我又不会少块肉,骂完一阵子,他们忘的比我都快。”

    阿嫣低头一笑。

    席园心跳漏了拍。

    她已经卸完妆,纯素颜示人,那张脸却挑不出一丝差错,美好得令人心折。

    尤其平时见惯了她浓妆拍戏,此刻灯火下,更觉得她容颜素净,气质温婉,宛如清水芙蓉,一颦一笑都是情。

    茶几上的手机震动起来。

    席园一惊,收回过于放肆的目光,脸上发热,一直红到耳根。

    阿嫣看了看他,没说什么,听见手机响个不停,只能拿起来,扫了眼来电显示,当着他的面接通:“江总,花我都丢了,您觉得有意思吗?凭我和你的交情,送花送礼物什么的太庸俗了,不如直接开房。还有,你微信上发我的莫名其妙的话,不好意思,我没文化,看不明白,你发时间地点,我一定赴约。”

    这话已经说过一百遍了。

    对方只当没听见,通通忽略:“微博上的照片,记不记得哪年拍的?”

    那人的声音本就低沉磁性又温柔,世上最无情的话,从他口中说出来,也如甜言蜜语。

    而这一刻,那道熟悉的声线穿透虚无的通讯线,在耳畔低低响起,带着几许怅然,几许压抑的思念。

    换作其他人听了,早丢了魂,恨不能溺死其中。

    可阿嫣只是叹气。

    这几个月,只要和江离打电话,都像对牛弹琴。

    他不知发什么疯,开始送花,送礼物,送信用卡,微信上发些云里雾里的东西,有时是简单的问候,有时是一张旧照片,有时又是一句诗词,还是小语种的,更多时候则是一些无比深奥的话,中心思想可以归类为两种:‘我想你’,‘我有那么一点点后悔’。

    江总文艺起来,真叫人害怕。

    花扔了,礼物丢了,卡剪掉了。

    他发的消息从没回音。

    只有当他打电话过来,阿嫣会接,但总说不到一起去,他关心她,她回答不用,他暗示给她女明星梦寐以求的资源,她表示没跳槽的打算,他说情话,她要求开房,于是不了了之。

    直到今天。

    好奇心旺盛的网友挖出他的那条微博,那张牵手的照片。

    阿嫣是没什么,江离日常发神经罢了,没想到远在千里之外的陆世同会那么生气。

    陆总最近在国外谈生意,忙的很,百忙中不忘抽出时间,隔着小半个地球的时差,催命连环call质问她怎么回事,最后还让公司发了那条匪夷所思的申明。

    平常,陆世同一直都是若即若离的态度,不来探班,电话不怎么打,信息不多发。

    这次却一点就炸。

    男人矫情起来,比女人都厉害。

    “说起微博,江总,你干点人事,这样容易引起别人误会,不太好。”

    “引起谁的误会?”

    “这不是重点。”

    “陆世同吗?”

    阿嫣缄默。

    江离低笑了声:“天鸿发申明前,他给我发了信息,问我,这次是由我出面澄清‘误会’,还是他来。你猜我怎么回他?”

    “我不喜欢猜谜。”

    “——不是误会。”

    阿嫣又沉默。

    “很小的时候,陆世同喜欢抢我的东西,抢不到,总惦记在心上,抢到手了,却不屑看第二眼。”寂静中,他轻轻叹息一声,温柔道:“他待你未必真心。苏嫣,我接你回聚星,好不好?”

    言外之意,违约金他来负责。

    阿嫣挂断电话。

    有病。

    善变的真心有何用,不如一支口红,至少赏心悦目。

    她起来倒茶。

    席园神态窘迫,低眸看着茶几上的玻璃,不知所措。

    阿嫣递给他一个茶杯,说的轻描淡写:“网上的东西,不一定都是空穴来风。江离包养过我,真的。江离甩了我,真的。我花钱造谣安小姐,真的。我惦记江离,真的,我和他确实藕断丝连,还剩最后那一根丝,暂时不能断。”

    她捧着茶杯,抿了口,笑笑:“我知道你好心安慰我,我也知道你这么晚过来,真正想问什么。”再次起身,缓缓走到他身边,柔声问他:“席先生,我漂亮吗?”

    席园微微抬着下巴,怔怔凝视。

    她弯下腰,扎起的头发忽然松了,丝丝缕缕散落下来,遮挡住两侧脸颊,更显得小脸楚楚可怜。

    乌黑的长发,瓷白的肤色,瞳孔比夜色深上几分,唇色很淡,有些凉薄。

    真漂亮。

    他脑子里迷迷茫茫的,视线中只有眼前的女人,再容不下其他。

    “你想问我,有没有整容,哪家医生这么高明,能不能介绍你认识,人在圈里混,颜值不能崩……”阿嫣愉悦地勾唇笑,抬手抚摸青年英俊的脸,语气带着无限的柔情:“席先生,你才二十出头,这么年轻,人气高,底子又这么好,何必眼馋缝缝补补又一年的日子?你都不知道,我有多羡慕你……”

    唇角溢出一声幽幽的叹息。

    她又问了一遍:“我漂亮吗?”

    青年如受蛊惑,魂不守舍地点头。

    阿嫣捧起他的脸,一字一字道:“脸是最会骗人的。你有大好前程,别犯傻。”她皱了皱眉,快走几步打开门:“不早了,再见。”

    席园恍如大梦初醒,一下子跳起来,耳朵红得能滴出血,视线都不敢落在她身上:“……打扰了。”

    几乎落荒而逃。

    阿嫣关上门。

    梳妆台传来镜子苍老的声音:“……宿主对他使了媚术?”

    阿嫣走过去,对着镜子,撩起一缕黑发别到耳后:“唉,我不爱用的……放心,以后轻易不会了。刚才,我见他沉迷于我的容貌,有动心的迹象,好心想让他看清我的本质,趁早死心,可后来看他那么仰慕我的脸,心里实在高兴,一时没留心,忍不住就——”

    她摇了摇头,喃喃道:“想叫狐狸不发骚,难于逼良为娼。怪我一个人独处太多年,不知收敛,这要是我自己的身体,估计尾巴都藏不住。”

    老古董心神一凛,试探道:“宿主是狐妖一族的前辈?”

    “一半一半,一半妖狐,一半天狐。”

    “这不都狐妖吗?”

    阿嫣一边梳头发,一边闲扯:“一看你就是人界的灵器,修行还不到家。差远了,妖狐是妖,天狐是仙,仙妖殊途。媚术是妖狐引以为傲的老本行,天狐身为狐精一脉,虽然天生媚态,但以狐媚术法为耻,作梦都想当高大上的神仙。”

    老古董活了那么多年,第一次被人笑话修行不够,脸上挂不住,反驳道:“老朽已有数百年高龄。”

    阿嫣:“仙界年龄以千年计算,神界以万年计算。你还是个孩子呢,别闹。”

    老古董一口气提不上来,呛住了,还想追问几句,无奈咳嗽不停。

    阿嫣转身走开,哼着小调子,拿起手机设置闹钟。

    明早的飞机,从拍摄地回家,后天还有个视频网访谈,行程排得有点紧。

    她拍戏拍了大半年,这期间几乎从不出现在公众场合,媒体探班都不露面,除了模糊的路透,就只有童晓薇那次同样模糊的偷拍视频。

    这是她第一次正式重回公众视线内,需要好好准备。

    刚设完闹钟,陆世同一个电话打了进来。

    阿嫣打了个呵欠,接起来:“陆总,你那边白天?我这里很晚了,明早我赶飞机,有事长话短说。”

    陆世同沉声道:“下楼。”

    听着有些疲倦。

    阿嫣一怔,开口:“你在——”

    “——酒店门口。”他打断,语气平平淡淡:“带上行李,下来。”

    名为将军义子,实际上,还不是寄人篱下,受人脸色。

    岳凌霄叹了口气,走出练武阁,刚往左边走了几步,忽然停住脚步。

    那个方向是……落雨轩。

    陈大小姐住的地方。

    这位陈家大姑娘,曾经是多么张扬的性子。

    他还记得,那年赵王流放北地,陈家派人接她回来,漫天冰雪中,他一眼便看见了这位任性的妹妹。

    阿嫣身穿醒目的赤红衣衫,站在夫君身边,冻得瑟瑟发抖,眼睛却比他见过的最锋利的剑刃更亮……那样决绝的目光,仿佛能斩断一切阻碍之物。

    “我不走!我夫君在哪里,我便在哪里,这世上谁都可以抛弃他,我不能。他生,我生,他死,我随他一起去,谁也不能把我们分开!”

    这本该是一段世代相传的佳话。

    只可惜,到了最后,却变成了最讽刺的人间真实。

    她用性命相护的夫君,抛弃了她。

    岳凌霄说不清对阿嫣是什么感觉。

    她待他不好,小时候想着法子排挤他,长大了没什么来往,她落到怎样的下场,原本与他全无关系。

    但是,这座将军府里,阿嫣和他,却同为不受欢迎的天涯沦落人。

    下人们偷偷聚在一起,没事便打赌大小姐何时咽气,府里该怎么操办丧事,又说圣上不喜大小姐,怕是只能草率打点。

    换作十年前,阿嫣若是听见了,定会亲手教训这些人,然后将他们都赶走。

    现在……现在,她命在旦夕,又有罪在身,谁会把她当回事。

    他无声地走了过去,站在近处的古树下。

    落雨轩的院子里放了张藤椅,阿嫣靠在上面,身上盖着一条薄被,乌黑的青丝散开,看不清脸容,只能看见她手里拿着面小镜子,正在镜面上比划什么。

    过了会儿,她又拿起旁边的牛角梳,对着镜子一下一下慢慢地梳头发。

    ——看起来不怎么悲痛,倒是十分清闲。

    岳凌霄哼了声,刚想转身离去,却听女人虚弱的开口:“你也跟人打赌了么?”

    他身形一滞,抬起头,正好迎上阿嫣的目光。

    女人的脸苍白至极,眉眼之间都带着浓郁的病气,脸上未施脂粉,唇色也是极淡,便如褪去颜色的花瓣。

    可她很美,如同即将熄灭的火花,燃烧所剩无几的生命,绽放最后的绚烂。

    华美而苍凉。

    岳凌霄面无表情:“什么赌?”

    阿嫣笑笑:“赌我何时死。”

    岳凌霄冷冷道:“大小姐误会了,我从未——”说他从来不曾这么想过,好像不对,但说他和人打了赌,却是平白受冤。“你是生是死,我虽不关心,却也不曾盼过你死。”

    阿嫣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:“我知道你心肠硬,所以才觉得奇怪,无端端的,你站在那边盯着我瞧作甚?若不是与人打了赌,又是为何?”

    “……”

    他说不出来,阿嫣也不为难他,淡淡一笑:“既然来了,喝杯茶再走——珠儿,上茶。”见对方似乎有话要说,她开口打断:“都说人之将死,其言也善,听一句少一句,不会浪费你多少时间。”

    话说到这份上,岳凌霄只好留下。

    落雨轩的茶虽不至于下不了口,但是也称不上‘好茶’两个字。

    岳凌霄心情复杂。

    果然,所有人都等着她死。

    落雨轩的衣食住行,各项用度……别说和宫里比,就是比起从前阿嫣未出阁时,也差的太远了。

    阿嫣却不在乎,捧着茶盏发了会儿呆,又开始梳头发。

    齿梳穿过如云秀发,一下又一下,极为温柔。

    岳凌霄盯着她看了片刻,忽然意识到这等行为不妥,忙别开眼,脸上有些异样的红。

    阿嫣并未注意他,忽然幽幽叹了声,道:“就这么死了,我心有不甘。”

    岳凌霄沉默不语。

    但他心里清楚……她这样子,活不长了。

    “总有一天,你会离开这座将军府,这里的天地困不住你,而到了那时……”阿嫣偏过头,笑盈盈地看着他:“……兄长,你会不会记得我?”

    岳凌霄又皱起了眉。

    阿嫣也不等他回答,接着道:“你当然不会。人走茶凉,人死如灯灭,我的丈夫尚且沉溺于韵儿的温柔乡,你又怎会记住一个无关紧要的故人?……活着,真没意思。”沉默少顷,她笑了笑:“起风了。”

    说着便站了起来,丫鬟珠儿赶紧过来,扶住阿嫣的手臂,和她一起进屋。

    *

    那天过后,岳凌霄隔三差五的,便会来落雨轩坐一会,有时候聊上两句,有时候只是喝茶,几个时辰相对无言。

    阿嫣话不多,比起说话,她更喜欢对着镜子,摆弄她的头发,她的脸。

    可她气色还是那么糟糕,就算抹上胭脂,也无法修饰病入膏肓的憔悴。

    病美人当如是。

    后来,相处久了,岳凌霄实在看不过,翻出去年好友送的一根百年人参,带了过来:“……虽不是好东西,总也能救急。”

    阿嫣微笑,抬眸饶有趣味地打量他。

    岳凌霄便以为她见惯了皇宫里的珍宝,看不上他的东西,脸色冷了冷:“你不要就罢了!”

    阿嫣的手按住他,如同初冬小雪落在手背上。

    手指分明是凉的,他的心却像被烫着了。

    阿嫣收回手,笼进袖子里:“我的确不要。”

    岳凌霄眸色微冷,本想甩袖就走,然而挪不开脚步。

    方才心头的颤动……究竟是什么?

    “我的病无药可医,这人参于我无大用处,却可以调养你的伤,兄长还是留下。”阿嫣看了看他,又道:“你关心我呀?”

    岳凌霄下意识的避开她的眼睛:“只是恰好想起而已,谈不上关心。”

    阿嫣也不和他争执,似乎对这话题没多大兴趣,握着茶杯抿了口,轻声道:“我说过了,我不甘心,还有一件事……未成之前,我才不会死。”

    岳凌霄随口问道:“是什么?”

    阿嫣双手伸进袖子里,清澈明净的目光,绕着他转了一圈:“你总会知道的。”

    *

    半个月后,阿嫣一个人待在房里,对着镜子修了会儿仪容,特意留下眼角几道纹路,不曾抹去。

    老古董好奇:“为什么不把皱纹抹了呢?”

    阿嫣闲闲道:“那就变成了老妖怪,不是成熟有风韵的女人了。再说……”她没往下说去,画了几笔柳眉,突然丢开笔,有些厌烦:“唉,我真讨厌这病恹恹装淡泊的样子,当真无趣透了。你告诉我,岳凌霄的好感度多少了?”

    老古董查了查:“二十五。”

    “刚开始多少?”

    “零。”

    阿嫣捧着脸坐了会儿,慢慢道:“够了。”

    老古董:“什么够了?”

    阿嫣轻哼一声:“我不耐烦和他风花雪月谈生死了,有这个基础好感值,早能进行下一步交流。”

    老古董似懂非懂:“下一步谈情说爱?”

    阿嫣莫名其妙:“想什么呢?当然是第一睡啊。”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老古董小心翼翼道:“岳凌霄是受伤了,可是想要霸王硬上弓……额,有点困难的。”

    它本来还想说,与其现在就硬碰硬,不如等好感值刷高了,两人玩点小情趣,顺便完成亲密交流的任务。

    但是不等它建议,阿嫣便笑了:“你以为我耐着性子,整天陪他喝茶,是为了什么?”

    “争取相处时间,刷好感值啊。”

    阿嫣摇头:“不,我在培养他的习惯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?”

    “在我这里喝茶的习惯。”

    阿嫣站起来,不再和老古董唠叨,走到外面,寻到珠儿:“丫头,我有个心愿未了,你可愿意帮我达成所愿?”

    珠儿看着她消瘦的容颜,只觉得心酸:“珠儿愿意为了娘娘赴汤蹈火!”

    “这倒不用。”阿嫣凑过去,轻轻在珠儿耳边说了几个字:“……你去替我买来。”

    珠儿惊讶:“娘娘为何要——”

    “嘘。”阿嫣一指点住她的唇:“多做事,少说话,乖。”

    又过了几天,终于等来了一场小雨。

    天公作美,正是亲密交流的好日子。

    岳凌霄待在府中,无事可干,练了会儿剑术,照常过来喝落雨轩并不算好的茶。因为下着雨,阿嫣顺理成章地邀他进屋说话,转身时对珠儿使了个眼色。

    珠儿迟疑道:“娘娘——”

    阿嫣拍拍她的肩膀,轻轻道:“听话。”

    于是,忠肝义胆的好丫鬟珠儿只能听从吩咐,带着壮士断腕的决心,抱着一壶下了药的酒,跑去旁边的练武阁,找岳凌霄的小厮六子对饮。

    屋外,雨声淅淅沥沥。

    室内燃着淡淡的熏香,房间的摆设简单雅致,墙上……却挂着一幅露骨的仕女脱衣入浴之图。

    岳凌霄看了一眼,只觉得脸上烧了起来,忙想起身,刚站定,脑海一阵一阵的眩晕,他一只手撑在桌上,知道不对劲,但身体已无法动弹,蓦地摔到地上。

    他被下药了。

    可……为什么?

    上空传来一声低笑:“唉,还是这样好。”

    岳凌霄身体不能动,意识却是清醒的,清楚地看着对面的女人……当着他的面,褪下外衫,露出雪白的藕臂。

    他咬了咬牙:“你疯了!”

    阿嫣走了过来,微微俯身,怜惜地抚上他的脸:“你忘记了?我说,有一件事必须做,那不就是你么?”

    岳凌霄心中不解,又觉得愤怒:“你——”

    “皇帝背着我与我妹子好上了,我虽是废妃,名义上仍是他的女人,临死前,怎么也该红杏出墙一次,给他织一顶好看的绿帽子,你说,对不对?”

    岳凌霄额头上满是冷汗。

    她……她是真的疯了。

    但她看上去又是那么清醒,而且和平时弱不禁风,淡泊不争的阿嫣……简直判若两人。

    眼前的女子眉眼带笑,不同于往日淡然的,带着一丝凄楚的笑,那人唇角的弧度美艳肆意,张扬夺目。

    脱衣抚发的动作,又是那般妩媚。

    阿嫣低低笑了声:“这几天着实憋坏我了,偶尔演戏可以,演的久了,真是又累又烦。”

    她弯下腰,想把岳凌霄扶到床上,折腾半天还是拖不动他,只好暂且放弃:“罢了,地上也行,我不挑剔。”

    岳凌霄暗暗运功,使尽最后一点力气,死撑着坐了起来。阿嫣瞧着有趣,推了他一把,他又往后倒下,躺在地上,只气得狠命瞪她。

    “放心,我这个人很正直的。”阿嫣蹲下/身子,抱着膝盖,对他说:“这辈子,我从未真正勉强过谁,你也一样。我给你下的是迷魂散,又不是别的,若你真的不想,我连碰你一下都懒得。”

    她盯着他的眼睛,柔软的嘴唇动了动,轻轻的一句话,尾音勾了起来:“你……真的不想么?”

    先是安纯的团队怀恨在心,动不动就出通稿责怪阿嫣抢角色人品差,还放各种小道消息给营销号,暗示阿嫣和陆世同的关系不干净。

    然后是童晓薇。

    打人风波后,她的脸动过手术,短期不敢出门,自然也不可能继续拍戏,本来想以此要挟天鸿,不多加片酬就不去补拍,没想到陆世同更狠,直接花大价钱请来一位实力和人气兼具的女演员取代她,以前拍过的戏全部作废。

    童晓薇当然不会放过罪魁祸首,动不动通稿卖惨,顺便控诉阿嫣仗势欺人,若不是陆世同撑腰,早该蹲监狱。

    结果适得其反。

    这事本就有视频为证,童晓薇不占理,只是因为对方口碑极差,刚开始大多数人帮着骂阿嫣太冷漠,断人饭碗还不肯认错。

    可后来童晓薇老调重弹多了,网友渐渐的也就厌烦了,反而对童晓薇冷嘲热讽,讽刺她恶人先告状,敢情先动手还耀武扬威的人不是她,现在装什么柔弱白莲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