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32.作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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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郁素婚礼在三月,算上轮休, 闻萤再请一天半的假。

    那几天林谨承去外省出差, 但他说就算有空也不打算去,不必要的消遣尽量精简。如今他计划着扳倒销售部, 若能如愿,将拿下酒店所有要害部门。

    因为是林肇言的儿子, 林肇伦就算恨他入骨, 也不能随意解聘他。

    只不过明枪易躲, 暗箭难防, 林肇伦那只见惯风雨的老狐狸对他旗开得胜尚无反应, 丝毫不能掉以轻心。

    从码头到岛上乘坐快艇需要一个小时。

    白云缩成棉花糖似的一团团,在天空愉快地追逐。

    疾风裹挟着水腥气, 凛冽扫上脸庞, 小刀子一样刮人骨头。

    船身颠簸, 头发吹成一蓬杂草, 闻萤关上窗。

    上次见郁素还是前年毕业的时候,闻萤比她离校早,兴冲冲地坐长途火车过去帮忙拍照, 见到她男朋友。

    就是高中时那个明明揣了满心满眼的喜欢,还拉不下脸, 非让闻萤帮她拨号的学长, 个子高啊高啊需要微微仰头看, 剃了薄薄的寸头。

    那时他已经工作了, 人长得不太好说话, 从市区送她们坐车回学校的路上面色像无风的湖面,始终沉静着。

    告别时倒是爽朗地说了句“那明儿见吧”,明烈的北地口音。

    朝闻萤平淡地点头,转向郁素时,他眼尾弯起弧度,整张脸因为这么一点牵惹,生动了起来。

    好像那句名言说的“这世上有三种东西藏不住——贫穷、咳嗽和爱情”,当时闻萤就直觉,这个人靠谱。

    郁素如今在银行上班,老公做风投,他们是奉子成婚。

    闻萤低头看了眼手机上郁素发给她的合照,夫妻二人亲昵地搭着肩。那位先生看着比以前成熟不少,笑容儒雅。

    但是,怎么说,闻萤大概摘不下有色眼镜了,左看右看就是不如林谨承。

    *

    下午三点,快艇停靠码头。

    郁素在岸上殷殷地张望,视线触及闻萤的第一秒,夸张地跳起来挥手,大声喊她。

    很快被身边人拽住提醒了下,她才有所收敛地站稳。

    白色休闲西装的外套解开扣子,内搭明黄色衬衫,系一条花色精美的丝巾。郁素短发淡妆,盛开的热切面孔满是新嫁娘的娇美。

    “啊啊啊啊!闻萤!”

    一双手被她紧紧拉住,郁素像个就要迎来第一次春游半夜睡不着觉的小姑娘一样,满脸都是激动。

    闻萤受她情绪感染,也跟着激动起来,“讨厌啊,你现在怎么那么好看了!”

    “化妆师优秀嘛,还是你美,天然去雕饰。真的,闻萤,我越来越佩服自己的眼光了,我要是个老男人一定想办法泡你!”

    “哎,我们刚见面就这么相互吹捧不好吧?”

    “哈哈哈!塑料塑料!”

    身侧的海水纯透明,从清澈见底向翡翠绿和深邃蓝逐层过渡。

    细软的白沙滩,连步行都变成享受。

    她们像以前那样挽着手,聊起明天的婚礼安排——白天举行仪式,入夜了还有婚宴,是从睁眼打到闭目的一场硬仗。

    规模不大,宴请的宾客均为至亲好友,订了家依海岸线分布的度假酒店,沿途有充足的小沙滩海湾。

    景色是罕有的宜人,连绵山坡布满翠绿的草,腹地森林里纵横奔流的清溪。

    风过树梢,叶声窸窣,能嗅到空气中浓郁的木头味。

    坐上车,闻萤看向窗外欣羡地说:“这地方你怎么找的?”

    “老李他老板娘推荐的。”

    老李。

    这么快就改了称呼,充满寻常夫妻的烟火气。

    闻萤正想拿她打趣,念头一转,怔了怔,“对了,你说他老板娘……”

    “啊,林谨承的妈妈,潘蕴慈。”郁素回忆着,“听说当年她和林肇言的婚礼就在这里举办。”

    闻萤一时没有反应。

    有过那样的遭遇,还能若无其事地旧地重游吗?

    “之前她问我,你会不会来。”郁素腻在她肩上,贼兮兮地笑,“要是看到她,帮我们家老李多说两句好话噢。”

    “我……我还不认识她。”闻萤撩起耳边的发丝,目光不安地游移,“素素,她好说话吗?”

    “反正呀,挺特别的一个人。”

    *

    傍晚的海平面沉入绵绵暮色。

    郁素叫闻萤一起去二楼的露天酒吧,她们要了果饮,俯瞰沙滩上搭好的拱门。

    钢琴声淙淙流淌,几个人坐齐了,听郁素安排明天伴娘团的活动。

    露台地板铺着花砖,灯全亮了,视野开阔足够俯瞰泳池和沙滩。

    郁素越扯越没正形,一群姑娘闹哄哄地笑。

    闻萤察觉到几张桌子外投来的一瞥,在幽暗的里处,靠近钢琴的那方晃过一抹匆匆的红色。

    几声鞋跟敲击地面的声响后,那抹红色降临眼前。潘蕴慈熟络地搭上闻萤的肩,弯下腰来,脸却是冲着几个人,“我和摄影师沟通过了,明天专门给你们拍一段。”

    没等众人反应,她犹自拊掌,笑似风铃轻摇:“这种小姐妹的情谊最珍贵了,保证把你们拍得美美的。”

    柔凉长发绸缎般垂下,那一脸天真笑意看呆了闻萤。

    要不是见过郁素事先给的照片,谁能相信眼前身轻玲珑,眉眼妩媚,一块腕表价值闻萤整年薪水,却丝毫不像想象中阔太太对小辈端起淑媛的高姿态,这样的女人会是潘蕴慈呢?

    后来闻萤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她。

    那身娇俏的红裙穿行于酒桌间,像翩跹的蝴蝶,留下浮动的暗香。

    听郁素说她也是年过不惑的人,可看着就像三十出头。

    闻萤这桌是最后散场的,她盯着潘蕴慈送走一桌桌的客人,面目真挚,好像与每一位都结了八拜之交。

    可怕的精力,举手投足竟寻不出一丝倦乏。

    郁素也注意到,小声说:“她就是这个样子,连我妈都没这么热心。”

    结伴离开时,闻萤让潘蕴慈叫住。

    等郁素和其他人走远了,她浅笑端方:“闻小姐是和我儿子好上了吧?”

    好上了。

    多微妙的用词。

    闻萤还在细细揣摩,潘蕴慈又说:“委屈你了,他那样的人,是不可能谈恋爱的。”

    有那么一刹那,闻萤几乎把她和林谨承的长相重叠。

    拥有同样光焰照人的面孔,说出的话也同样残忍。

    她说:“他有没有告诉你,我以前也住在小街?”

    *

    潘蕴慈自幼家贫,在小街出生成长,十七岁那年被一帮混混调戏,是林肇言救了她。

    他并非偶然路过,而是替弟弟林肇伦来还伞。

    那时的林肇言已在本地富甲一方,相识之后,他资助潘蕴慈念书,替她家里还债。

    可惜他们之间没能发展为纯粹的报恩故事,后来林肇言强占了她。

    潘蕴慈大学毕业那年,她生下林谨承。

    要说和林肇言共同生活的那段时间,对现在的潘蕴慈造成的影响,必然是锻炼了交际花的功力。

    当时林肇言的生意版图不断扩大,周旋各种人情往来,愈发需要能人助他打通关节。

    于是他想到了潘蕴慈。

    “作品。”

    “诶?”

    “我是他的作品。”

    潘蕴慈低头点了一支烟,夹在指间,横生一股不良.少女的痞气。那似笑非笑的表情,闻萤一看就确信,林谨承真是她生的。

    但闻萤不懂她的意思,便冒昧询问:“什么叫作品?”

    “将我按他心中的模样打磨,完全听从他的命令。”

    “这……这怎么……”

    怎么可能?

    怎么做得到?

    闻萤不可置信地瞪着她。

    酒吧还未打烊,但灯光已经暗下去,潘蕴慈的脸罩在一团淡蓝色烟里,满是含而不露的风情。

    她说:“控制人的那一套,给你洗脑,贬低你的自尊。我那时在电视台上班,多少算个小有名气的主持人,所以他生意上出了些问题,就开始带我参加各种饭局,让我陪人。”

    如此惊悚的内容,她如此言语轻巧,闻萤震慑住,不知该怎么接话。

    潘蕴慈倒是笑了:“不过我命好,碰到我现在的先生,是他救了我。嫁给他以后,他什么都不要我做,连带小孩都不要我操心,快被他惯成一个废人了。”

    难怪她有那么多富余的精力操持别人的婚礼。

    “可是……”闻萤迟疑片刻,一鼓作气地说,“可是你既然那么有空,为什么不去看看他?”

    “你现在看我很轻松,那是因为过去十多年了。我一看到他,就会想起他爸爸对我做的事,曾经抑郁了很久,好几次想要自杀,自身都难保。而且他和别的小孩不一样,让我很害怕。”

    “和别的小孩不一样?”

    “他可以一整天不说一句话,随便把别人锁在幼儿园的储藏柜一整晚,和他爸爸很像,没什么同理心。”潘蕴慈手伸到栏杆外,掸了掸烟灰,“我那时快到了崩溃边缘,就没有带他离开。你可以说我很自私,我承认。”

    “那你为什么不报警?”

    “没有证据啊,报了警,凭我一面之词扳不倒他。”

    “唉。”

    “闻小姐,找你确实出于我的私心。这么多年没有尽到做母亲的职责,我是对不起他,所以在情况缓和后,暗中关注他,希望可以做些什么。”

    远近的灯光都灭了,夜色下,四周一片寂静,只剩海浪还在不知疲倦地冲刷。

    闻萤兜着心事,闷闷地说:“那你为什么说他不会恋爱?”

    “他和他爸爸很像,渴望主导一切,不会将自己放置一段受约束的关系中。”

    “但林谨承好像很讨厌他。”

    “是,他以前就不听话,经常忤逆他爸爸。可是共同生活久了,难免带上对方的习惯。”潘蕴慈落寞地笑,“你让我现在再找他母子团圆,他不肯的,我也没脸这么做。但我到底也是千难万险地生下他,还是希望他有好的生活。”

    闻萤低头不语。

    从潘蕴慈的人,到她说的话,一切都超乎闻萤的想象。

    需要时间消化。

    潘蕴慈默默抽尽剩下的烟,声音突然冷下来:“知道为什么我和林肇言离婚后,他就一蹶不振吗?外界居然还盛传他对我旧情不忘,可笑。林肇言太自大了,他根本不爱我,只是不能容忍辛苦打造的作品被别人抢走,这对他是莫大的打击。”

    “潘小姐。”

    闻萤打断她。

    不想叫她阿姨,也不想抱着什么未来婆婆的期待,她礼尚往来地喊回去。

    这一声叫潘蕴慈眉梢微挑,看她不卑不亢的样子,神色透着些赞赏。

    闻萤说:“他现在全力以赴,想要从叔叔手上夺回鸿海,你能帮忙吗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