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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四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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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第十四章

    周一,阴雨绵绵。

    下午第一节快下课时,潘婷婷才大包小包地从教室后门进来,几天不见,她把长发剪了,如今只齐到耳根,配着两道飞扬的眉毛,整个人看起来非常英气。

    她脸上看不出一丝风尘仆仆的疲累,挤眉朝阮眠打了个招呼,屁股刚挨上椅子,一只手就按捺不住地往袋子里探,一阵“窸窸窣窣”声后,她很快摸出一包瓜子,单手撕开口子……

    朗朗书声里,神不知鬼不觉地加入了一道轻微而连续不断的嗑瓜子声。

    阮眠笑着摇了摇头,继续专心读课文。

    等潘婷婷抽屉里的瓜子壳堆了一个拳头大小,下课铃就响了,她“咻”一下转过头来,往两人桌上丢了一包泡椒凤爪。

    曾玉树瞥了一眼,没什么兴趣,又懒洋洋地趴回去。

    倒是阮眠,她鲜少吃这样的零食,好奇地拿起来看了看。

    潘婷婷怂恿她,“这个可好吃了!”

    阮眠半信半疑地拆开袋子,拿了一块放进嘴里,刚咬一口,辣得眼泪汪汪,赶紧吐了出来。

    潘婷婷只知道她性子软、脸皮薄,没想到竟然这么禁不住辣,一下傻眼了,反应过来后笑得整张桌都在颤。

    倒是曾玉树反应很快,把她的水杯旋开递了过去。

    阮眠灌了几口水,总算缓和了些,扬扬水杯,嗓音微哑地说了声“谢谢”。

    女孩子双眼含着湿漉水光,脸颊和嘴唇都呈现出一种妩媚的嫣红,曾玉树看得心也跟着痒起来,他不自然地扒拉几下头发,试图盖住火辣辣的耳根,“咳,举手之劳。”

    小插曲过后,潘婷婷想起正事,“软绵绵,这周六要开家长会,你家是谁来啊?”

    “家长会?”阮眠心里一个咯噔。

    “你家长又没收到校讯通?”

    桌下,阮眠的指甲掐进手心。

    幸好潘婷婷并没有察觉她的异样,仍自顾自地说着,“刚好我爸这星期在z市谈生意,这次肯定逃不掉了。回来的路上我被他念得耳朵都快起茧了,家长会后他不得联合我妈来场混合双打?哎,多希望他不要来……”

    “你家也是你爸过来吗?”

    阮眠把校服裙摆的褶皱轻轻抚平,唇角抿着一朵涩然的笑,“不知道。”

    真正的答案是:不是。

    不会再有人过来参加她的家长会。

    “那你妈妈……”潘婷婷还想往下说什么,椅子忽然被后面的人用力踹了一下,她竖眉怒目瞪过去,“你做什么啦,吓死我了!”

    曾玉树拽拽地双手环胸,连眼皮都懒得抬,“吱吱喳喳的,吵死了。”

    潘婷婷也不甘示弱,拍他桌子,“你大爷的!”

    这两人一天不掐架就浑身不舒服,阮眠也习惯了,她趁机站起来,打算去办公室找赵老师。

    在她走后,曾玉树才凉凉地斜了潘婷婷一眼,“以后不要在她面前提她妈。”

    “为什么?”

    “她妈妈没了。”

    潘婷婷惊得捂住嘴巴,“你怎么知道的?!”

    “问那么多做什么,”曾玉树也起身,“吃你的瓜子。”

    他也往外走,目光追着那道纤细身影,见她进了办公室,他才收回视线,走进左边的洗手间。

    “阮眠。”

    赵老师正站在窗边喝水,抬头一眼就看见了她,全部注意力被她手里的东西吸引了过去,“画好了?”

    阮眠轻轻的“嗯”一声被突然响起的铃声全部盖了过去,上课了,是班主任的课,她来时他已经到教室了。

    她一刻不敢多停留,又朝赵老师点点头,把画纸放他桌上,转身出去了。

    赵老师走到桌边,低头一看,不禁无奈地笑了笑。

    小姑娘实在真的不想画也不用这样拿一张现成的照片来骗他吧?

    他摇摇头,正准备把“照片”收好,指腹触到纸面,敏感地察觉到了某些异样,这种感觉……是颜料?

    他不敢相信,甚至怀疑起自己与生俱来的对绘画的直觉,捧起那“照片”放到鼻尖闻了闻——

    他完全惊呆了,那熟悉的颜料气息缕缕从鼻尖蹿进他的血液,回流到那剧烈跳动的心脏,令他热血沸腾,可又像突然失了声音一般……

    这不是照片!

    这是一幅比照片更真实的画啊!

    广袤无垠的深蓝色夜空,繁星密布,神秘而悠远,仿佛能把人的整副心神都吸进去。

    赵老师呆坐在椅子上,摘掉眼镜用纸巾擦了擦眼,良久后才长长地叹息了一声。父亲离世后,他便再不曾这样失态过。

    他从抽屉里拿出一叠便签纸,撕下一张,在上面写——386号参赛作品《繁星》作者:z中十七班阮眠。

    写好后,他将便签纸和画一起钉好,郑重地放在那叠市绘画比赛的参赛作品的最上面。

    几乎同一时间,保姆领着粉刷师傅往楼上走,推开阮眠房间的门,一阵扑面而来的深蓝澈意让他们不约而同顿住了脚步。

    浩瀚星空,星星如花,有些完全绽开,有些含着花骨朵半藏着,若隐若现。

    从前只可仰望的星辰,仿佛被人摘落人间,镶在墙上,触手可及。

    应明辉跟在妈妈后面,张着小嘴惊喜地看着,清澈的眼底蓝光微漾,星星像小灯笼一样闪啊闪,他想伸手去抓一颗,被王佳心一把拉住。

    保姆回过神,干笑着对师傅说,“咳,当时这面墙烧得可厉害了,她估计是心里害怕,才找了这东西挡着,可这样总不是办法,还是重新刷比较好。”

    说着,她就去掀掉那幅“遮丑”的图画,没想到刚碰上墙面,便像被过了电似的把手缩回来,面上也露出一种极为古怪的表情。

    王佳心连忙问,“怎么了?”

    “太太,”保姆狠狠倒吸一口气,舌头都有些不利索了,“这不是挂上去的画,这是画上去的啊!”

    粉刷师傅也走过去,摸着下巴,盯着看了又看,不住点头,又摇摇头,“这是油画吧?可怎么看起来这么像照片?我这大半辈子还是头回遇着这么稀奇的事,”他又看向王佳心,“太太,您真是好福气,您的女儿了不得啊,将来肯定会成为大画家!”

    他的话让王佳心的脸色“刷”一下沉了下来,那双狭长的丹凤眼仿佛缀着寒光一般,声音听起来也格外平静,“刷了吧。”

    保姆在一边欲言又止,终于忍不住说了出来,“太太,真要刷掉?怪可惜的……”

    她虽然从乡下出来,大字不识一个,可也觉得这幅画怪好看的,她望着它,想起了夏日夜晚,她坐在井边,抬头看星空,仿佛还能闻到院子外那熟悉的石斛花的淡香。

    “是啊,太太,”粉刷师傅也跟着劝道,“还是留着吧,这可是一件艺术品啊……”

    他都不忍心下手,刷掉这么好看的一幅画,简直就是暴殄天物。

    王佳心还是那句话,“刷了吧。”

    她沉着嘴角,心底却早已泛起惊涛骇浪,那画让她看得后背阵阵发凉,那些星星——像这个家原先死去的女主人的眼睛。

    还有一点,她不能让对自己日渐冷淡的丈夫有机会知道这幅画的存在,更不能让他知道他的女儿在绘画上竟然有这等天赋……

    “刷、掉、它。”她一字一字冷冷地说。

    既然主人坚持,粉刷师傅也只好无奈点头,捋起袖子开始干活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阮眠放学回到家,走进屋,惊讶地发现楼梯被泼了大片白漆,长长的像一条牛奶瀑布,在窗外透进来的黄昏里泛着柔和的橘光。

    她没有多想,上楼回房。

    在椅子上坐了会,想起一件事,她摸出手机,调出一个名字为“a”的联系人,开始写信息——

    “你应该收到关于家长会的信息了吧?……忘了告诉你,这个号码还联了我的校讯通,你还是把它取消了吧,每个月都要扣钱的。”

    不知不觉中,她把“您”换成了“你”,潜意识里,她感觉对方应该是个年轻男人,至少……他的声音听起来好像很年轻。

    信息发送成功。

    阮眠收好手机,安静地坐在小桌子前写作业。天色慢慢暗下来,她揉揉眼,下床开了灯。

    她的对面,夜空静美,满墙的星星一朵朵在柔光里徐徐绽放。

    阮眠写完了英语作业,又拿起一份数学卷子,借助私底下看参考书,基础部分的知识点她掌握得不错,题目做下来也很顺,可她不知道——

    三个小时前,在这个房间里,有人指着那片星空墙说,“刷掉它。”

    她也不知道——

    有一个小男孩,用尽他全身的力气从粉刷师傅那里抢了一桶沉甸甸的刷墙涂料,踉跄着从她房间跑出去,不小心在楼梯口摔倒……

    她更不知道,有那么一个男孩像小小男子汉一样帮她保护了这幅画。

    周六很快到来。

    因开家长会的缘故,高三学生这天特许不用补课,放假一天。

    不过,阮眠还是如常来到学校,她走过一棵棵紫荆花树,独自去图书馆自习。

    今天是小哑巴的生日。前两天就听她们在饭桌上商量要怎么庆祝……她实在没有办法待家里,又不知该去哪儿,只好回学校。

    正用mp3听着英语听力,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一下,阮眠吓了一跳,笔下写着的“c”画成了“0”,她惊诧地回头,只见一个留下来帮忙的同班女生满脸通红地站在身后,扶着腰大口喘气。

    “总算找到你了,我就说在楼上看到你的身影一闪而逝嘛!”女生一边说,一边帮她收拾着东西,“快快快,你家长来了,班主任让我来找你回去。”

    阮眠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,“我家长……来了?”

    “是啊!”女生点头如捣蒜,“长得可帅了!其他班女生都过来我们班看呢!”她跨出去几步,见阮眠愣在原地,干脆回来拉着她往外走。

    “不过,阮眠,那是你的谁啊?看起来好年轻……”

    阮眠比她更想知道答案。

    怎么会有人来开她的家长会?

    还是个年轻男人,到底会是谁呢?

    回到教室,阮眠才发现刚刚那个女生说的话没有半分夸张,门口围了一圈别班女生,连窗户都贴了好几张脸,有些离得远的,还跳上椅子伸长脖子张望……

    她想进去,可围观的女生们像荷叶般挨挤得密不透风,根本拨不开,反而被她们不悦地推到后面……

    这时,不知道谁喊了一句,“阮眠来了!”

    几乎所有人的视线都齐刷刷落到她身上,甚至有些人压低声音议论起来。

    阮眠忽然有些紧张,目光却笔直而坚定地穿过人群,成功锁住了坐在自己座位上的那道清隽身影。

    在大多年纪都是四五十岁的家长中,他显得太年轻,太格格不入。

    白衫黑裤,丰神俊朗,独成一方气质。

    怎么会是他!

    怎么会是他?

    怎么会是他!?

    男人正和曾玉树位置上一个地中海的微胖男人说着话,仿佛察觉到什么,偏头看过来,又一次精准地捕捉到她的目光,狭长的桃花眼微微往上挑,眉角似乎还叠着笑意。

    对望间,阮眠听到自己的心跳像要撞破胸腔。

    连着将藏在心底深处不期然的无数惊喜、愉悦一起撞出来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