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重岚见他当众就帮自己挡回来了,心头一热,又轻轻斜了他一眼,暗啐他明知道自己这辈子都没有穷困潦倒的机会才发下这种誓。
晏和淡淡瞥了眼面色铁青的晏老夫人:“况且旁的暂且不论,咱们齐朝律法规定了,陪嫁是家妇私产,若非她自己同意,就是夫家人也动用不得,咱们齐国府好歹是世家,为着这么点小事儿就动用儿媳陪嫁,让外人怎么想?”
晏老夫人早就知道他不会轻易松口,但被人这么当面拒了还是气得浑身直颤:“都说娶了媳妇忘了娘,这话真真是不假,当初我过门的时候,就是婆母不说,我也自觉的贴补家用,哪个做人儿媳的不是这么过来的?怎么到了你媳妇这儿就不成了!”
重岚忍不住在心里腹诽,所以您老人家就落到这般没银子可用的田地了。
晏和细白的手指轻轻敲着碗盖,唇边泛起一个凉薄的笑:“祖母出身荣昌伯府,她娘家不过是普通人家,怎么敢跟您比?自然是没得比的。”
晏老夫人面上一滞,她自己常拿重岚的娘家说事儿,底下一干侄媳也有样学样,现在被晏和拿这话堵了回去,心里头好不憋闷。
六婶子见状忙接过话头:“侄儿话不能这么说,你是长子嫡孙,这齐国府早晚都是你和你媳妇的,要是败落了对你们以后也不好,何必计较这一时的得失呢?”
她不顾宁氏愤懑的目光,又转向重岚:“侄媳妇,你是个最明理贤惠的,你说说是不是这个道理?”
这话说的倒也在理,不过她其实是把问题往大了说,难道晏和和重岚不出这笔银子,齐国府就能倒了不成?或者退一步说,就算齐国府倒了又能怎样?以晏和之能,封侯拜爵也不算难事,也只有齐国府里的人才把这爵位看得稀罕。
重岚暗里撇了撇嘴,并不接这个话茬。
六婶子面上尴尬,干脆用手把眼一抹,哀哀哭道:“哪里这样狠心的晚辈,自己守着金山银山,看见家中无米下炊了都不说拉拔一把,我可怜的二嫂,你是出了名儿的菩萨心肠,你怎么养出这么个铁石心肠的...”
她说的二嫂就是晏和的亲娘,晏和虽没说话,但微微垂下长睫,眼里透出几分冷厉来。
不就是比哭吗,谁怕谁啊?重岚见她一副要撒泼的德行,干脆也掏出绢子掖着眼角:“婶婶这话是怎么说的,什么叫金山银山?瑾年这些年风里来雨里去的时候谁关心过一回?我每回帮他更衣的时候瞧见那满身的伤疤心肝都在颤,有一道儿就砍在心口那处,我看的心惊胆战,拿命也没换来几文钱,难道要他死在战场才甘心吗?”
晏和身子她几乎天天见,要说身上的伤疤还真不多,但当年受的伤却不少,只是调养的好没落下罢了。
他听她把自己身上的事儿拿出来说,耳根微红,挑眉瞪了她一眼
她只当没看见,赌气般的绞着帕子:“如今瑾年正好升任了总督,要是婶子非逼着他拿钱,那干脆把府库的银子都搬空了,反正头掉了也不过碗大的疤,左右忠孝难两全,到时候我也把要给宫里送的银子和珍宝拿出来给您,然后跟他一起去死,也省得落下个不孝的名声!”
对付无赖就要用无赖的法子,六婶子面上发白,别说晏和和重岚肯定不会这么干了,就算他们真把这些钱拿回来府上也不敢用啊!
五婶子本来是守寡过清净日子的,寻常轻易不开口,这时候也看不下去了,皱眉对着六婶子道:“你满嘴胡沁什么,和哥儿是守着金山银山,但那也不是他的银子!再说了,死者为尊,你少拿二嫂说事儿。”
六婶子跟她素来不对盘,张口便讥讽道:“嫂子左右没有家里人要养,反正你带着平侄子吃斋念佛也能过,可不像咱们拖家带口的,牵挂也多。”
这话是暗骂五婶子的寡妇身份,说的着实有些过了,五婶子却没见动怒,连个眼神都懒得给她:“就算你拖家带口又如何?各家顾各家,更何况你还是长辈,也没有让和哥儿两口子出钱帮你养着的道理。况且我记得你六弟不是搭上了贩盐的买卖,难道还养不起家里?”
六婶子面上僵了僵,捏着帕子的手也是一顿,齐国府各家都有各家的营生,还真没哪家到了揭不开锅的地步,只是她想趁着这机会为自家讨些便宜罢了。
而且...她想到晏和和重岚新婚那日的十里红妆,嫁妆流水似的送进来,不光那些日常用的物件都精致考究,镶珠订宝的,什么玉器古玩,名家字画,还有各色海上来的珍玩简直数不胜数,她不由得一阵眼热。
五婶子不理她,转向重岚,面上似有责备之意:“你这孩子,瞧着顶机灵的,中饱私囊这话也能随便乱说吗?小心给和哥儿惹麻烦。”
这语气虽然是责备,但话都是实打实的好话,重岚由衷感激道:“多谢五婶提点,我以后再不会了。”
晏老夫人本来还指望六婶子给重岚施压,见她被五婶子三言两语就责了回去,心里不由得万分气恼,但这时候也无计可施,两人直说了没钱,她也没本事逼着人硬把银钱交出来。
她左思右想,还是无计可施,只能为难道:“这清河县主马上就要进门了,咱们家还有这么大的亏空...这可怎么办?”
晏和一哂,温言道:“县主的陪嫁定然不少,又是宗室女,想必是识大体的...”
晏老夫人听出他未尽的意思,心头不由得一颤:“怎能如此...”
晏和轻笑一声:“祖母刚进门的时候不也自献了嫁妆来贴补家用吗?怎么祖母可以,县主就不可以?”
这话等于把晏老夫人的话原样还了回去,她捏着拐杖的手一紧,指尖有些发白,似乎还想说话,就听晏和继续道:“吏部有几位大人前些日子跟我说,父亲虽为齐国公,但于江山社稷毫无建树,实在是难堪此位...”
晏老夫人双手一颤,没想到他竟然拿自己亲爹来威胁,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他。
晏和却已经撩起曳撒起身,对着重岚招了招手:“既然这事儿一时半会儿商议不下来,我就先告退了。”
他不等晏老夫人发话就先走了出去,重岚跟他相携而去,路上却忍不住皱起眉:“你跟公爹...”
他的天青色缂丝曳撒像是扇面一样徐徐展开,上面的锦绣山水飘动,他偏头道:“你觉着我很残忍?”
重岚想到晏三思那副德行,不由得叹了声:“他毕竟是你亲爹。”
晏和恩了声:“我会保证他平安终老的,至于旁的...那就听天由命了。”顿了顿,他才道“你问这个作甚?”
这也是最好的结果了,她左思右想还是觉着奇怪:“我只是觉着不解罢了,譬如我和我二哥,他这些年做下这么不少混账事,但总归是我亲兄长,我也是盼着他好的。就是大哥,嘴上说的硬,但心里也惦记着要帮他寻一户好人家的女儿娶了,让他好好收敛性子。“
他笑了笑:“你两个哥哥待你都极好。”
重岚犹豫着问道“你跟公爹这般僵...是因为婆母?”
晏和他母亲在齐国府是个禁忌,光凭这一点她就能察觉到不对,但晏和自己不说,她自然不会多问,也约束着底下人不准他们打听。
晏和沉吟道:“我母亲当年是通奸之事败露...被逼自尽的。”
重岚没想到他这般直接就说了出来,张了张嘴才道:“这...会不会是有人蓄意陷害?”
晏和摇摇头:“是真的。”他顿了顿,云淡风轻地道:“当初父亲爱慕母亲容色,所以娶了她进门,后来母亲生我的时候难产,又年龄渐长,容色大不如前,父亲就在外面另结新欢,母亲那时候已经被骄纵惯了,自己没有半分筹谋,所以就和...做下错事,我眼睁睁地看着祖母和父亲把她逼着跳了井。”
重岚叹了声,晏二夫人固然不对,但晏三思更是大错特错,偏偏两人行事的时候都没有半分顾虑过尚还年幼的晏和。
他垂下长睫:“这事儿祖母虽下了严令不许传出去,但久而久之也传了好些风言风语,好些人说我不是父亲亲生的,日子久了祖母和父亲也半信半疑,那时候开始就对我多有苛待,我小时候就和府上差不多形同陌路了,等稍长大了些认了还在任上的何老为师,后来几乎常住到何府上,要不就在外住客栈。”
他说这些的时候语调平静,倒像是再说别人的事儿,重岚听的心酸,勉强对他笑了笑:“难怪这么些歪竹里产了你这颗好笋,原来是没在这地儿上长。”
晏和失笑,又拉住她的手道:“我小时候便想过,要是能找着相濡以沫之人,以后肯定一心一意对她。要是没有这人,我宁可一辈子不娶。”
重岚面上一红,眼波微横:“我看你是怕她也做出这等事儿。”
晏和从容道:“有了我,谁还舍得出墙?”
重岚见他自卖自夸起来,鄙夷地瞧了他一眼,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了院子,她一拍脑门道:“不能就这么算了,得想个法子给祖母也添添堵。”
她转头吩咐清歌:“你去把晏姑母找来,把今日的事儿告诉她,她到时候自然知道怎么办。”
晏姑母没过多一会儿就来了,还是风风火火地来了,她直冲进了晏老夫人的东边院子,一进来就大声问道:“娘,你是不是请了老四老五老六还有几个族叔来压大侄儿,逼他拿钱来贴补府上?!”
晏老夫人见她大大咧咧就冲进来,问的又这般直白,心中难免不悦,但又不好责怪亲闺女,只是道:“你不在夫家好好呆着,跑来这儿做什么?”
她说着面上忽然一变:“是和哥儿媳妇找你告状了,我就说她心眼子多,你还不信,你瞧瞧...哼!”
晏姑母上下打量晏老夫人几眼,皱眉正色道:“您别怪这个怪那个,顾左右而言它的,就说说是不是真有这事儿?”
晏老夫人皱眉不耐:“是又如何?我身为家里长辈,难道还说不得她了?”
晏姑母登时一个头两个大,出口就道:“您真是...怎么这般糊涂啊!”
要是别人敢这么说话,晏老夫人早就命人打将出去了,偏晏姑母天生就是这么个爽利脾气,她只好恨恨地瞪着她道:“你也一大把年纪,家里也是有儿有女的了,就是这么跟长辈说话的?”
晏姑母摆摆手:“您先别急着寻我,等我先把话跟您说完,您这事儿做的真是大错特错了!”
她见晏老夫人又要责骂,抢先一步开口道:“咱们先从礼数上说,哪有公爹娶亲让儿媳出陪嫁的道理,简直是奇闻,要是让外人知道了,还指不定传的怎么难听呢!而且陪嫁本就是家妇私产,夫家若是想用也得经过同意才成,您这简直是明夺了!以后谁还敢跟咱们家结亲?”
她一口气说了这么多,端起茶盏子一饮而尽,才用绢子掖了掖嘴角继续道:“就算先撇开给平乐郡王府的不论,咱们家剩下的银钱总不能平白没了,谁弄丢的您找谁去,大嫂再怎么只手遮天也总要家法管着,该打打该骂骂,凭什么让和哥儿媳妇掏钱?”
她缓了口气,又继续道:“您还有一个错处儿,凭什么平乐郡王府要多少您就给多少,他们漫天要价,您难道不会就地还钱?说的难听些,清河县主一个害死夫婿的寡妇,值这么多价吗?她身上的丑事儿郡王府上比咱们更急着遮掩,再等些时候她那肚子肯定藏不住,到时候还不得求着咱们把人送进府门,您这般着急做什么?!”
晏老夫人耳根子软,最怕这等强硬之人,闻言也觉着有理,讪讪道:“是你柳家大舅母说让我早些应了平乐郡王府的要求,省得夜长梦多...”
晏姑母气道:“平乐郡王府倒是会请说客,让您逼着问和哥儿媳妇要钱的馊主意也是大舅母出的?”
晏老夫人老脸一红,慢慢地点了点头,不知想到什么似的,又不悦地对着晏姑母抱怨:“你那侄儿媳妇待人接物没有半分规矩,心思又不正,对长辈也不恭敬,上回在何家别院挑唆着媛儿出丑,今天对我对你六婶子也是连讥带嘲的,子女不可言父母之过,纵然我有错在先,她也应该好生劝慰着,说话这般夹枪带棒的,简直是...”
晏姑母气得面皮子一抽一抽的,头上珠翠乱摇,简直说不出话来。
她咬了咬牙,硬是忍下心里的火儿,苦口婆心地劝慰道:“娘,您怎么还瞧不明白,明明是柳媛自己没在和哥儿媳妇那边讨到便宜,让大舅母来蹿腾您找和哥儿媳妇的麻烦,这是拿您当枪使呢,您怎么能听她的呢?”
晏老夫人颇有些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意思,怒哼了声:“你瞧她倒是好,媛儿我从小看着长大,断不会做出那种事儿来!再说了,就算她暗害媛儿是假,但顶撞长辈总是真的吧?”
她说完满脸神伤,扶额叹道:“当初要是和哥儿娶了媛儿就好了,肯定不会有这么多事儿,偏偏娶了这个...”
晏姑母想到柳媛那自命清高的样子,颇为无语,转了话头冷笑道:“娘说的什么话,要是嫁进来的是柳媛,你看大舅母会舍得让你动她的陪嫁吗?!”
晏老夫人一怔,晏姑母再接再厉地道:“我瞧着和哥儿媳妇很识大体,待人接物也自有一番气度,并不是那等吝啬钱财之人,堪为宗妇。只是您今天要钱的由头太过离谱,换我我也是绝对不给的。”
晏老夫人不悦道:“难道我换个由头要,她就肯给了吗?”
合着她老人家听了半天就听了要钱这么一句,晏姑母简直哭笑不得,正色道:“您快把那心思收起来,咱们有田庄有铺子,干嘛要算计人家的银钱。”
晏老夫人仍是不开怀,晏姑母只好留下来好生哄着,到了入夜才命人传了话给重岚,自己回府去了。
......
不过重岚这时候也有烦心事儿,她皱眉盯着院里多出来的两个丫鬟,其实一个是老熟人纸鸢,另一个貌美却眼生,转头问流萤道:“这是怎么回事儿?”
流萤满脸尴尬,正要说话,纸鸢就极伶俐地跪下来道:“回少夫人的话,老夫人体恤少夫人伺候少爷辛苦,前些日子把我们送到院里来候着,只等着少爷少夫人回来让我们伺候。”
流萤留下来看家,这事儿确实是她失职了,她垂头惭愧地报了个日子:“老夫人那天气势汹汹地把人送过来,我怎么也拦不住,又不敢硬拦,老夫人还拦着不准我传信过去...”
她一下子跪下道:“请少夫人责罚。”
她说的日子正是重岚赶魏嬷嬷回来的那天,重岚叹了口气,抬手让她起身:“罢了,你到底是下人...这事儿也怨不得你。”
她今天确实累了,也懒得再和两人废话,随口道:“既然是伺候我的,那就现在西边房子住下吧。清歌,你去好好教教她们院里的规矩。”
她直接把那个伺候少爷给忽略了,纸鸢面上似有不甘,但却不敢说话,低头慢慢地跟清歌走了。
重岚一脸晦气地转身回屋,拿起团扇扇了扇还觉得心头冒火,侧眼看见晏和正低头作画,便把火儿全撒到他身上了,用扇柄敲了敲桌面:“你可得意了吧,一回家就多了两个貌美的丫头伺候着,别人求也求不来的艳福。”
晏和已经被她这些日子胡搅蛮缠习惯了,淡然道:“我眼里只有娘子一人,其他人多了少了与我何干?”
重岚被堵了回去,又上下打量他两眼,想找错处又找不出来,半天才憋出一句:“你没事儿穿什么天青色,瞧着真晦气,就不能穿鲜亮些吗!”
要是他穿的鲜亮了,她肯定又会说:“你穿这么鲜亮做什么,没瞧见我正晦气着呢吗!”
晏和在心里默默地把这话转了一圈,细白的手指搭上了颈间的金扣上:“岚岚想看我全脱了?”
重岚又被堵回去一回,又用力敲了敲桌面,没想到这扇柄不经瞧,一下子从当中裂开,她又找到由头发作,把扇子递到他眼皮子底下:“你瞧见了没有,扇子都被你磕坏了,我回头用什么?!”
“......”晏和觉得自己还是太低估她了,默了半晌才道:“我赔给你。”
重岚这才满意点头,其实她也不是瞧他不顺眼,就是想找个人出出气,齐国府上下能任由她发火的只有他一个了。
他说着要赔扇子,却还立在原地一动不动,只是另换了幅素绢开始作画,重岚等了一会儿,见他垂眸认真作画,忍不住戳了他一下:“有你这样的吗,不是要赔给我扇子,扇子呢?”
晏和瞥她一眼:“稍安勿躁。”然后又低头专心画起来。
重岚等的百无聊赖,正想上前骚扰他,他却停笔起身,把画展给她瞧:“这个做扇面如何?”
她一怔,画上的女子双眸半开半合,似有水光流转,含羞带怯,云鬓蓬松,斜靠在贵妃榻上,一手微微抬起,透着无言的邀请。
虽然衣饰整齐,但浑身上下都透着说不出的风情,寥寥几笔就勾勒出天生媚骨的□□,而且最重要的是——画上的女子五官和她一模一样。
晏和在她耳垂上轻咬:“像不像?”
像倒是真的像,只是画上的她红唇微抿,贝齿半露,怎么看怎么像是求.欢,她自己看着都脸红,坚决摇头道:“不像!”
晏和抚着下巴琢磨道:“不像吗?可你每回情动的时候不就是这样。”( 就爱网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