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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三章 转折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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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我连日寻找父亲和那个女人,但却连他们的一点踪迹也遍寻不着。

    有时我甚至会想,他们是不是已经人间蒸发,在见过爷爷的事后,我已经知道科学不能解释所有的一切,或者说,目前的科学不能。鼻血顺流着我的嘴唇滑下,有些许血液呛回鼻腔,我有一瞬间的晕眩,望着直直照射下来的太阳光,血液几乎呛进了我的喉咙里,我知道那不可能。只不过是营养不良而已。

    这些日子以来,我已经去了我力所能及的最远的地方,家里早已经弹尽粮绝,如果我要继续寻找他们,或许只能沿路乞讨了。于是我回到了村子里,毫不意外地擦拭干净被砸出来的鼻血,膝盖处被狠狠踢了一脚,我晃了晃,但还没倒下。

    领头的“大哥”赏了踢我的人一记耳光,我有点想笑,但我当然知道如果我笑出来,可能甚至没法活着踏进村口。在这样的一个村落里,关系就是法律,如果你消失在这里的某个沟渠里,根本不足为奇,直到你腐烂得辨认不出乃至更久,也没人会从这里找到你。档案薄里你的状态将会是永恒的“失踪”,只有这座村落里的人知道,你再没有回家的可能。而我,甚至不会有人发现我的失踪。

    “笨蛋,应该这么踢!”

    大哥嘴角勾着很酷炫的笑,飞起一脚踹向我的膝盖弯,这招很实在,我立时闷哼一声,控制不住倒了下去。

    迎接着小弟们崇敬目光的大哥绷着脸,他显然是得意的,但谁见浩南哥笑着收拾人?冷酷的脸是黑社会的通行证,保护好脆弱处是弱者的明智。我护好头和腹部,尽可能将身体蜷缩成一团,拳脚即可招呼在我身上,这已经是我最后一身还算干净的衣服,恍惚间,许多想法纷至沓来,很有些无厘头的意思。

    但我还能活下去。毫无疑问。

    尽力把痛哼咽进喉咙里,只有这样一个无力反抗而木木呆呆的玩具,才会让这些人尽快失去兴趣,这是我多年来的经验之谈。

    “你们在干什么?!”

    “操,是村支书……兄弟们赶紧跑!”

    几个不良少年交头接耳一阵子,我耳内一阵嗡鸣,只隐隐约约听见几个类似“村支书”的字眼,却也知道自己终于算是暂时得救了。

    大哥在我身上补了一脚,但此时我已经几乎没什么知觉了,只感到小腿一痛,随即几个光团离开了我身边,一人跑了过来,将我扶了起来,“小陈,没事吧?你怎么样了?……”

    醒来时,天色已经快完全暗下去了。我勉力坐起身,全身像是被重卡碾压过一遍,十分酸痛,我忍不住低低哼出了声,四处扫视了一眼,我显然正在爷爷家里,屋里还保持着我离开时的样子,只是明显落了很厚的一层灰。院子里有些嘈杂的声响,我扶住脑袋仔细辨认了会,才认出是有人在我家院子里说话。

    “……照顾……怎么了……”

    “什么……不可能……我们一家还不够……”

    我不想再听下去,勉强支起身体,身下的木板床发出一阵不堪重负的吱噶声响,外面的人应该是听见了声音,沉寂了一秒,随即一阵脚步声向这边走来,走在前面的是村支书和村长,跟在后面一脸不情愿的则是我的邻居,虽说是邻居,平时却没什么来往,从来只有她来我家借柴米的份,如果想从她身上刮些油水下来,恐怕难比登天。

    “小陈,你醒了?”

    村长一脸关切,几步走到床边坐下,拉起我的手道,村支书四处看了看,然而这屋里实在破败,连一个能落座的地方也没有。

    我有些尴尬地抿了抿唇,正要开口,邻居大婶扯着嗓子道:“要他去我家住段时间,没门儿!我家里五口人,自己都不够吃!村长那么可怜他,那就自己拨钱,把去城里读书的名额给他啊!”

    想必村长也没想到,在这村子里竟然连一个愿意帮我的人也没有,村支书更是气的脸色涨红,开口与村妇争辩道:“以前你也受过陈琦家里不少恩惠,有利必图,有恩你怎么倒不愿意报答了?!”

    “我养自己家孩子还嫌不够养,现在还平白给我多添一人口,你愿意养你自己养去啊!”

    “你——”

    “行了!”见邻居大婶与村支书还要争辩,村长长叹一口气,道:“正好贫困补助和助学金还剩下一个名额,两个加起来,我再凑上一点,足够送陈琦去城里的学校了,到时候学校里有食堂宿舍,也不用麻烦别人,别吵了!”

    我惊讶地望着村长,贫困资助的名额一向难搞到,几乎可以说是狼多肉少,现在这么轻易地就给了我,不知道要惹多少后续麻烦上身。

    邻居大婶显然也有些不服,村支书一把把她拽了出去,村长拍了拍我的手背,一双有些浑浊的眼睛望着我,散发着安静祥和的光,我鼻头不知为何猛然一酸,即便是再冷血无情的人,也总有需要别人的安慰的时候,可惜我在最一无所有的年纪,却是真正的一无所有,孑然一身,有人口袋比脸干净,但起码也从不缺爱,只有缺爱最是可怜。

    “村长……”

    我喃喃开口,却不知道说些什么,村长对我轻轻摇了摇头,外面邻居大婶和村支书的争执声已经要冲破天际,村长起身走了出去,我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方法让邻居大婶安静下来,但我知道,我终于不必再担心何去何从。

    现在已经几近开学的日子,窗外一片阴沉,倒映着屋里的一片狼藉,爷爷出事那天诡谲的一切仍然历历在目,这些天我在外面受尽磨难,却始终也没能找到我的父亲和那个女人,逼不得已只有回到村里,挨打或是冷嘲热讽我早已习惯了,但只有关怀,实在是我人生中少之又少的珍稀情景。

    但那滋味的确很好。连日来盘旋在我心头的阴影,此刻终于破开一丝裂缝。